睡觉大魔王

寒山意①【大概是曦澄】

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。


姑苏城内一片素缟。


泽芜君去了。


“啪。”

蓝湛把手头的公文狠狠地摔在桌子上,“思追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他眼底下青青一片,看着犹为吓人。


此时,距离泽芜君过世已经将近两年了。

关于蓝宗主的死因,已经非常明确了——自缢。从历经观音庙一事,泽芜君像他父亲,开始闭关。

三个月后,姑苏城内清灵气少了许多,才有人发觉,泽芜君已经走了。

兄长最后的样子,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停地在蓝湛眼前晃荡。

那时已入了深秋,兄长的尸体还未有腐烂,只是凉冰冰直挺挺的吊在房梁上,有一根白绸悬在那里,晃悠悠的。整个场面看起来可以说有些滑稽和可笑。

蓝涣死之前的表情很是扭曲,不复生前温煦清雅的君子风度。眉头紧紧扭结在一起,双眼充血,显出惊人的赤红色。

有遗书,无非写着家国大义,愧劳人间相待之类的风月话。

就是这样。

两年来,蓝家一直对此时讳莫如深。

因为,蓝曦臣,是蓝家唯一一个没有飞升的宗主。


“蓝老先生的院子里总有白色的影子,但是每次我们进去都没有人,什么东西也没有。”蓝愿说话有些颤颤巍巍的,不知道自己那一句话说的不对头,惹得含光君额头上青筋暴起,光是看着就觉得怒气难遏。

书桌上物理性塌陷的小坑在蓝湛手指的敲击下逐渐成型,“三天,查清楚。”蓝愿唯唯诺诺,点着头悄声走开了。


他前脚刚刚踏出,魏无羡就从屏风后面转出来。


此时的魏无羡不再像当年和蓝忘机情好日密的时候,生性孟浪的棱角被岁月和琐事打磨,几乎磨的平坦了。终于像是一个真正的妻子,陪在蓝湛身边。

代替蓝涣,以亲人的身份陪他度过最艰难的时光,名正言顺地。

在蓝涣去世之后,蓝家曾一度陷入了一片无垠的黯淡。蓝湛神情恍惚,整天迷三倒四,不成人样;蓝启仁恶疾缠身,勉勉强强撑起整个姑苏的脊背,不久呜呼于人世;蓝愿蓝景仪等一干小辈鸿蒙初开,年轻稚嫩,未经世事雕琢,不成大气候。

恰逢江南桃花汛,粮食减产厉害,饿殍载途。姑苏本是人间天堂,眨眼间变成人间地狱。

彼时,姑苏像是脊梁被抽走了,一切仿佛落入一场死局。

正是这个时候,魏无羡站了出来。顶住大大小小各个家族流言蜚语的压力,跪在莲花坞门口一天一夜,把头磕出了血。

还好还好,在蓝湛赶过来之前遮住了紫电的伤痕,坐到祠堂里和江澄大吵了一架。顺便叫上金凌,才堪堪镇住局面。

每当世人问起他,他总是温温笑一笑,却什么也不肯说了,活脱脱像是换了一个人。果真是由风流少年郎魏婴变成了蓝家夫人。


“二哥哥,”魏无羡轻轻把蓝湛摔在桌子上的毛笔挂在笔架上,“说不好是蓝老先生还是看不惯我,想要吓唬吓唬我呢。”他的笑里面早就没了那几分桃花明媚,脉脉好似夕下水。

一股温热的暖流由心口升到鼻子尖,酸酸的又堵住了喉咙,蓝湛说不出来话,只是抚上魏婴的头发,一遍又一遍捋顺,要把一根根白发烙刻在心尖尖上。

“那江澄的婚事……”魏无羡迟疑了,他不敢去,但是心里痒痒的,有什么东西撺掇他一定要去看一看,哪怕只是一眼也好。

何况……

“请帖江澄昨天就寄过来了。”


江澄而立方才过,刻薄的俊朗略微显现出平衡的成熟。少年狂气不复,不怒自威像他母亲一般,全然是个家主的模样。

此次江澄大婚,据说是个姓向普通女子,并不修仙道。本应受尽诟病,怎么世人却也被忘羡二人瞎搅和磨的没了脾气,竟然夸赞江宗主不与夷陵老祖同流合污。

当此一天,整个云梦地界都红红火火地燃烧起来,张灯结彩甚于过年的景象。

二人身着蓝家正装乘空御剑直至云梦莲花坞。

不知怎的,黄天吉日竟然飘起了柳絮的大雪。莲子湖上薄冰封住枯藕花,颓唐清冷,迷惘的钝痛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心间的薄肉,凄厉而无如其他。其中诡秘凉薄已是不言而喻。

魏婴打了个寒战。

无穷无尽的大红色此时显得尤其虚伪空旷,死气沉沉。


“江澄,你怎么搞的,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儿还这么酸啊?连个炭炉都不烧?”魏无羡在没表情的江家弟子里找到了显眼的江澄,好像找到个主心骨似的,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了。他一身正红色,间有江家正紫色的刺绣和冠带,外披貂皮锦袍,青丝高束,眉眼稍有点缀,嘴角残余些落寞。


“行见庙礼!奏乐!跪拜!

上香!二上香!三上香!”

身披嫁衣的女子端庄,款款移步,温柔好似春水静波,捂热了一堂寒霜。

合卺结发一套繁琐的礼仪之后,新人拜入洞房坐床揭盖头。


“江澄你等等!”魏无羡小声说到,两只手拉住了他的大红袍子,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
他要问什么?

为什么江澄娶了妻子?

为什么江澄就这么草率的娶了没有灵力的女子?

他们真的存在爱情吗……?

魏无羡想问什么?

他想问为什么这位姑娘也没有父母!

高台上只有两个灵位,静静的立在那里。

“我不想跟你说话,”江澄甩开了魏无羡的手,“滚。”

另一只手覆了上来,拉着魏无羡的手踹在怀里揉了一揉,“江夫人,我感觉,八成是蓝家人。”蓝湛的声音几不可闻,“但是我们家并没有这样的女子。”


是夜,江家新房。

“靠,你……她妈讲什么……三贞九烈!”江澄嘟嘟囔囔抱住夫人,“好歹,也是……明媒正娶你怎么……?”

年轻姑娘努力挣脱了江澄双手的桎梏,“江宗主,还请自重。我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?所以……”

“所以个屁!老子费心费力娶你回来……不就是为了……吗……我给你供起来还不够?”

“江宗主,你喝醉……”

“我没有!”江澄一把把姑娘推到床上,“蓝曦臣,我为你持戒二十多年,你成全我,让我修成正果,行不行?”

“算是,我求你了……”

“还是你心里,只有金光瑶?”这句话太小声,以至于江澄自己都听不到。他实在是没有自信去和金光瑶比较。

金光瑶,作恶多端,杀人无数,为天道纲常所不耻。但是,蓝涣喜欢他。

仅此一点,金光瑶秒杀江澄。

他把脸埋在姑娘袖子里,不再说话了。


“二哥哥,”趴在窗外的魏无羡转过头来,“江夫人真眼熟啊。”




蓝涣有一点混沌。

他刚刚仍着轻飘飘的魂衣在金鳞台徘徊。看那无限牡丹无限好,金星雪浪灿灿一片映照天都是明媚的颜色,好像还能泛舟花海,谈诗论赋。

可怎么一眨眼就到……

还未睁眼,修士的直觉就告诉他,这屋子太不对劲了。有血腥味,阴气晦昧无清风。

他坐起来,费力揉了揉眼睛,方才看的清楚一点了。

是阵法。

身旁画的是阵法。

低矮的茅草房四面墙上都是阵法。

迷迷糊糊的站起来,蓝涣竟然忘记了自己的非人之身。双脚可踏实,双手可触物,活脱脱是生者面貌,怎是逝者可及?

“这是哪?”他又一脚滑倒在地上稀疏几根稻草上。

茅草窗口像一个画框,把西山长烟落日装裱成了一场空梦。

蓝涣动也不敢动。作为一只魂魄,他忌惮有什么东西能在这个他一点也不认识的阵法上做一点手脚,那么魂飞魄散的结果是关闭他一直在寻找的黄泉地府大门。

一天。

两天。

久违的饥饿感充斥了蓝涣昏昏沉沉的脑子,终于清醒一点。这连续两天,蓝涣最大的发现就是自己好像活着,好像还生成了一名年尚青春的女子。并且她带给蓝涣最直观的印象是,她还没辟谷。

那个献舍的姑娘大概还不知道自己请来哪一路神仙上了身,竟然是这么一个呆子,想是气也要气活过来,还好还好,她已经回散于天地。

起身折腾好半天,蓝涣终于在残破的木篓下抽出一片锦缎,书曰:“奴贱向姓,唤春未归。父兄为奸人所害,满门屠戮,奴独出。今心念俱灰,恐血脉失,又难自保,故请君上身,得以周全忠孝五常。”

“人生百年,何事易得解?”蓝涣叹到,“弃之以外人,是不忠不孝,是天地所耻。”刚刚又想到自己孤魂野鬼缘由也是一样的清明,立马打住了少年时背诵的理学长篇大论。

在外人看来究竟是怎样无理荒唐,可在自己身上就是灭顶的劫难,始终在内心的困顿里团团打转。人言千句,解不得个中爱恨,非要自己悟一悟。可像蓝涣这样的,到他拿出那根白绫往颔下一挂的时候,他在自己的眼睛里看到的依然还是他自己,就这么混沌地死了一次。

死了之后才弄明白自己的愚蠢之处的蓝宗主还好还有那么一次机会,大概是积德行善多为之,鬼差都没带他走,让他多玩一会儿,这一玩就一不小心放了水,人家误打正着又活过来了。不然蓝涣这迷迷瞪瞪的样子,来回十次都凑不齐一百年。


他推开门,抹去蓝涣的名字,带着娇小的女子身躯重新镌刻上新的名字。

他叫向春未归。

天地之大,却是空虚荡荡,没有一寸土地可以栖息,没有一粒红尘可以皈依。他只能和这位姑娘最后的忠义漂泊在云水交接的天涯,在所有世人的眼眶之外,引吭高歌。

哪怕饥寒交迫,也是春之所归。

哪怕万人唾嫌,也是君子鸣筝。

潜于世间,丹心不改。


“江宗主,金小宗主求见。”话音未落,金光乍现。

那年金凌虽还未及冠,剑眉星目间器宇轩昂,好一个桀骜不驯的金家儿郎。

“舅舅,”金凌端正落座,毫不客气,“近日回家祭祖,竟有一女子徘徊于小叔坟墓之前。”江澄低头看着案卷,目光不曾上挑半分:“想来吃莲子羹就直接说,莫要拐弯抹角,净找些借口。”

金凌撇撇嘴,翻了个白眼:“我是那样的人吗,我这次是说正事。”他把,小小一本卷宗往书桌上一摆,“我叫人审了,那女的竟然光对我哭,就没下文了。我就觉着诡秘。”

合着招呼金凌下去好好歇会儿时,江澄就知道他就是来撒娇的,江澄还是捻起那几张案卷,稀稀读了起来。

“肆月初四,缘其擅闯金氏陵园敛芳尊衣冠冢,关押提审女子向春未归,问其家住,归氏族,年几何具无应答。”

“肆月初五,提审女子向春未归,应答无话。搜其身,无他物。亦无灵气。”

“肆月初六,提审女子向春未归,视故宗主敛芳尊,神色变。见金宗主来,泪下无以应,宗主恼,贬之地牢,以刑试之,无果。”

“肆月初七,提审女子向春未归,再三再四而问之,试以刑,喏喏连声,再无以应。”

江澄本怀着随便看看的心思,如今读来到真是金凌说的那般,五分蹊跷。但他也有了些初步的推断:这个姓向的女子八成是金光瑶老相好的,来找金光瑶又不知道他正搁棺材里逍遥着。

“父子都他妈一个样。”江澄低声暗骂了一句,“精虫上脑叫驴子踢了。”



新年好(我码了不少,但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发(๑˙ー˙๑)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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